此時屋外天色已暗,我將寢室的燭台點亮後,按捺下心中的激動乖乖地跪坐在伍封面前。燈光下的他看上去有些疲累,說是明日才到,結果今日就到了,想來定是快馬加鞭趕了一夜。
「阿拾,你知道吳國為什麼要討伐齊國嗎?」伍封不提入族之事,反而閉上眼睛問起了吳齊兩國的軍政。
我雖然覺得世人不該把男人之間的戰爭歸結在一個女人身上,但嘴上卻說:「公子利不是說,是越女施夷光受了越王的指使,故意挑唆的?」
「越女雖然給吳王添了一把火,但真正挑唆的卻另有其人。」
「誰?楚人,越人,還是晉人?」我好奇地問道。
伍封睜開眼睛,一字一句道:「都不是,是魯國一個叫作端木賜的人。」
「端木賜是何人,怎麼能遊說吳王出兵伐齊?」
「端木賜是魯人,他為了熄滅齊魯之間的戰火,憑一人之力遊說四國。我書房裡有探子的來報,明日你看過後,你自然會明白個中詳情。」
「阿拾只是個婢子,如何能看軍報?不妥,不妥,這事若讓外人知道,恐惹非議,於將軍不利。」我連忙搖頭拒絕。
伍封笑道:「無妨,我說你看得,你便不用顧忌。你這人外表看似柔弱,但心智堅毅,處事果決。只可惜生為女子,否則再過個兩三年,做個大夫家的智士綽綽有餘。只是今天,我認你為伍氏族女,你以後怕是只能做我伍氏的門客了。」
如今周王室權威不再,天下各國連年戰亂,民不聊生。在公卿貴族眼裡,人命形如草芥,但其中卻有兩種人例外,一是智士,二是劍士。
智士者,以才學、謀略仕於家主;劍士者,以忠義、劍術獲寵於家主;此二者即便出身低微也能受到眾人的尊敬。當然這種情況也只限於男子,庶民家的女子能嫁到士族家做個侍妾都已經是天大的榮耀。如今,伍封將我比做智士,這讓我滿腔熱血一下子全都衝上了頭頂。我急忙起身,端端正正地行了叩首跪拜的大禮:「謝將軍!」
「起來吧,伍氏乃帝顓頊之後,以羋為姓,你年幼尚不能取字,就仍以『拾』為名,稱羋拾(1)吧!明日我讓家宰給你新開一個院落,就不必與婢女們同宿了。」
「諾!」
「想笑就笑吧,別咬著牙地樂,看著彆扭!」伍封輕笑著,站起身來。
我抬頭笑得燦爛,喜滋滋道:「阿拾服侍將軍更衣。」
我走到伍封面前,眼睛平視處正是他的下巴。我半抱著他,解開他束服的腰帶,替他脫下外罩的深衣,剛想伸手去解里襯的衣帶,他卻咳嗽了一聲抓住了我的手。
難道是我做的不對嗎?
我正疑問著,伍封又咳嗽了一聲,臉上顯出一絲窘意:「我自己來,你早點回去睡覺!」
我把手縮了回來,多少有些失落。前些年個子沒長高的時候,他與我之間從無男女之防。每年夏天,知了叫得最歡的那幾日,我總是枕在他腿上,撩高小衣,露著肚皮在書房裡睡覺。剛學騎馬那會兒,他也是抱上抱下從不避諱。可自打去年冬天,我突然抽了高個,長開了。他就不許我再像以前那樣膩著他了,這讓我著實覺得彆扭。
我訕訕地行了一禮告退,因為轉得太急,一邁步居然踩到了自己的裙裾,眼看著就要摔倒,腰上突然一緊,兩隻大手將我生生拽住。
這一刻,房間里變得格外安靜,我的耳朵里只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。
噗通,噗通,此起彼伏……
也許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真的變了,我的臉破天荒地開始發燙,從兩頰一直蔓延到耳朵,到後頸。他握在我腰上的手如火燒一般灼熱,指尖的每一寸力量都能透過衣服傳抵到我那顆狂跳的心。
這奇怪的感覺是什麼?以前與他再親密時,我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。
「將軍,我——」我一開口,嗓子竟有些沙啞。
伍封驀然放開了我,板著臉冷冷道:「從小到大,這毛病還是改不掉,一高興就毛毛躁躁。好了,快回去吧!」
「……」我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,只能拎起裙角跑了出去。
離開將軍的院子,我每一腳都像是踩在軟軟的米糰子上,整個人暈乎乎的。拋開之前奇怪的感覺不說,今天對我而言意義非凡,短短一日之內,我竟然有了自己的姓氏,這真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好事情。我越想越激動,忍不住迎著夜風狂跑起來,大風吹起我的衣袖,讓我雀躍地想要飛翔。
一路跑回住處,我推開門就大叫:「四兒,四兒——」
四兒正坐在床上努力地縫著一個佩囊,見我那麼高興,就放下手裡的活,沖我笑道:「你老說我是瘋丫頭,看看你現在的樣子,這才叫瘋。」
「我就是個瘋子!」我撲到床上,拉著四兒的手說,「四兒,將軍認我作族女了,他把自己的姓氏賜給我了,我現在叫羋拾了。」
乍聽我這麼一說,四兒比我還高興,拉著我的手在床鋪上又蹦又跳:「真的嗎?這真是太好了!你以後不是奴婢,是將軍府的貴女了!」她激動了半天,又忽然停了下來,小聲問道:「那你以後,是不是就不能和我待在一起了,也不住在這了?」
「嗯,將軍說會送我個院子……」我話還沒說完,四兒把嘴一癟,眼看就要哭出來了。我嚇了一跳忙攥著她的手說:「你幹嘛呀?我話都沒說完呢!以後不管我是羋拾還是阿拾,我都不會和你分開的。你只要搬過去和我一起住,不就好了?將軍一定會答應的。」
「你早說嘛!害我那麼難過。」四兒甩開我的手,抽了抽鼻子又坐下來去綉那歪七扭八的佩囊。
我探頭過去,見四兒的手指上已經扎了好幾個紅紅的點子,就伸手奪了過來:「你綉錢袋子做什麼?還把手紮成這樣。」
「你還給我,這不是錢袋子。」四兒嘟囔著伸手來奪。
「你不是喜歡上誰了吧?居然還繡起東西來了。」我一邊說,一邊高高地舉起手中的袋子。
「臭阿拾,你亂說什麼呢?快還給我!」
「偏不還你,除非你告訴我,你要綉給誰?」
「我是給你繡的。再說了,這不是個錢袋子,這是用來裝吃食的。」
「給我的?」我眨了眨眼睛,一頭霧水。
「你在書房裡一待就是一天,我想以後弄個裝吃食的小袋子,你餓了,就能拿出吃的來墊墊肚子。」她看了一眼我手上的袋子又紅著臉說,「我的衣服、帕子都是你做的。這針線活,我是沒法和你比的,袋子繡得有點丑,你可別不樂意帶。」
聽四兒說完,我的眼睛酸酸的,抱住她輕聲道:「四兒,你對我真好。我以後一定到哪兒都帶著。要不,你給我在上面再綉只小老鼠?那樣,我以後看到它,就能想起你這隻大老鼠了。」
「你還笑話我!」四兒擰了我一把,兩個人嬉笑著又鬧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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